河合正弘：中美战略竞争时代的中日韩经济合作

本文内容根据国际观察讲堂记录整理，报告人Masahiro Kawai，中文名河合正弘，现任环日本海经济研究所（ERINA）所长，东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客座教授。

近年来，中美间的战略竞争不断加剧，而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影响了世界的方方面面，中日韩三国经济同样受到巨大影响。中日韩三国在经济上相互高度依赖，在此背景下，三国经济合作在全球经济复苏中将会起到关键作用。放眼世界未来，有三个问题将会影响中日韩三国经济合作的未来走势：第一，中美两国间的冲突已经从贸易领域扩展到了投资、技术、安全和国家治理等领域，拜登政府和中国是否能够对两国间的冲突和分歧进行有效管控？；第二，日本菅义伟政府与韩国文在寅政府如何应对两国间在高技术产业链上存在潜在的脱钩可能？；第三，RCEP签署后，东北亚地区在哪些领域存在共同利益与合作发展，并带来积极结果？

在我看来，虽然中美两国间存在巨大分歧，但由于中国有调整生产的强大能力，并且国内市场不断扩大，更具吸引力，中美双边经济完全脱钩的可能性极小。未来中日韩三国在共同应对气候变化、发展数字经济等领域拥有广阔的合作发展空间，而随着中韩两国逐渐寻求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WTO持续深化机构改革、中美两国在管控双边贸易分歧上做出共同努力，我们相信中日韩三国间贸易的发展也会有光明的未来。此外，三国在提供高质量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以及通过东盟+3机制维持区域金融稳定等方面也有着潜在的合作机遇。

（表1：中日韩三国的主要贸易伙伴）

（图1：中国主要贸易伙伴的贸易比重）

（图2:韩国主要贸易伙伴贸易比重）

（图3:日本主要贸易伙伴贸易比重）

通过上面图表，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中日韩三国间存在着高度的贸易相互依赖性。近些年，日韩对中国的贸易依赖程度不断上升，但中国对日本和韩国的贸易依赖程度一直保持在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同时，美国、中国台湾、东盟和欧盟等相关国家和地区在中日韩三国经济合作的供应链中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表2:中日韩主要FDI存量伙伴）

在对外直接投资领域，中国主要向香港和及离岸群岛，如开曼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等进行投资，且吸收的外国直接投资也主要来自香港和离岸投资；日本在美国、英国和中国大举投资，吸收的外国直接投资大部分来自美国，但很少来自中国或韩国；韩国在美国和中国大量投资，并接受日本和美国的直接投资。

2018年，美国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发动贸易战，基于《1974年美国贸易法》(U.S. trade Actof 1974) 301条款，以不公平贸易行为为由，在2018-2019年分四个阶段对中国输美产品征收额外关税，同时将中国的主要高科技公司排除在美国政府采购市场和以美国为中心的供应链外。这是中美间经济潜在脱钩的起点，这些强硬的贸易政策对中美双边贸易和世界贸易产生了负面影响，但对一些东南亚国家，如越南，产生了积极影响。这些国家成功地部分取代了中国作为世界工厂对美国出口的角色。在此情况下，中国除了其传统的贸易伙伴外，将会依托“一带一路”倡议，加深与更多国家的贸易往来。在这一不稳定的国际大背景下，中日韩三国的企业需要从更为广阔的视角出发，优化加强三国在高新科技产业的供应链。

中美间经贸冲突的根源是中国日益增长的经贸水平，中国已成为世界最大的贸易国，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不断增大，预计到本世纪30年代左右，中国的经济规模将超过美国。尽管美国和中国在2020年1月达成了第一阶段的贸易协议，美中双边贸易，乃至全球贸易仍然受到了负面影响。在香港、新疆、台湾和南海问题上，拜登政府比特朗普政府更积极地批评中国，并以中国高科技产品影响着美国的国家安全为由，努力打造不受中国影响的（高科技）产品供应链。虽然中美两国间经济往来情况较为紧张，但日本、韩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的公司一直在试图优化和加强供应链的弹性，同时保持进入中国市场的机会。

美中双边贸易完全脱钩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两国经济间的相互依赖关系仍然牢固。与日本以及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一样，美国在资本货物供应方面严重依赖中国(近40%)。然而，在拜登政府的领导下，美国可能会在与国家安全有关的敏感领域，如高科技(尤其是数字)领域寻求“部分脱钩”，日本、韩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的公司被迫通过多元化供应链来应对。特别是面向东盟和南亚国家时，上述国家希望看到中美两国政府通过磋商和谈判管控双边冲突，将双边脱钩的程度降至最低。

目前中日韩可以依托RCEP、CPTPP、中日韩FTA等制度安排深化三方经济合作。RCEP并不像CPTPP一样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纳入其中，高度关注自由化和规则制定等，并且允许后者享受特殊和差别待遇，重点关注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经济技术合作、知识产权、竞争政策和争端解决。但如果RCEP能够实现自由和高标准的贸易和投资体制，特别是通过减少非关税措施等手段的话，从长远来看，将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习近平主席说，中国将在APEC在线峰会期间“积极考虑加入CPTPP”。尽管有20多条规定和规则（主要与知识产权、ISDS有关）被搁置，CPTPP仍然可以成为21世纪亚太地区贸易和投资规则的典范。而中日、韩日间时常紧张的政治关系以及中日韩FTA签订后对中韩的部分产业部门带来的消极影响，都为中日韩签订FTA协议带来了阻碍。

总之，中日韩通过贸易、投资和金融加深了经济上的相互依赖，目前来看进一步加强三边经济合作和维持弹性供应链显然有好处，对于三国从新冠疫情的经济低迷中实现复苏具有重要意义。三国可以通过实施RCEP，打造高标准的中日韩自由贸易区，并将其扩展到其他东北亚国家（蒙古和俄罗斯）。在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中国释放加入CPTPP的积极信号之后，韩国也作出了同样的表态。此外，三国间还需要共同努力管理美中贸易、技术和地缘政治冲突；重建更多元化、更有弹性的供应链；在共同关心的领域（气候变化、全球卫生、数字经济、高质量基础设施、区域金融稳定、朝鲜）加强务实合作，推动世贸组织改革。

问答环节：

张蕴岭教授就Kawai教授的演讲内容进行提问：虽然中日韩间的经济合作十分密切，但是不能忽视三国间经济合作遇到的政治阻碍，那么您认为在未来的发展中，随着数字经济，高新技术产业的蓬勃发展，三国间的经济合作是否会一直保持较高的水平？习近平主席曾提出中国正在考虑加入CPTPP,但日本方面却表示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在中国人的理解中是一定程度上的拒绝。中国加入CPTPP需要了解它、研究它，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您怎样看待？

针对张教授的问题，Kawai教授认为尽管中美关系之间，由于南海、新疆、香港等问题存在着一些消极政治因素，同时美国也在致力于构建将中国排除在外的供应链体系，但实际上中美之间经济的相互依赖性非常强，美国无法将中国产品尽数排除在本国市场之外。因此，尽管存在政治矛盾，中美间的经济相互依赖性将继续存在。除此之外，高新技术产业，尤其是战略性的高新技术产业将很大程度上影响美国与中日韩间的关系。如果中国加入CPTPP并向更加基于市场的经济体系进行改革，日韩或许能以此为契机继续进行和中国的经济合作，而不必被美国胁迫与其一道实行制裁措施，以至于失去中国的广大市场。在日本对中国加入CPTPP的态度方面，Kawai教授指出日方应当以中日韩FTA为契机，促使中国进行结构性改革，这种改革倾向可以促使日韩两国更积极地与中国开展经济合作。

报告人：Masahiro Kawai，中文名河合正弘。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现任环日本海经济研究所（ERINA）所长，东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客座教授。研究领域包括国际货币与金融、亚洲经发展与一体化、亚洲金融市场、日本经济和金融、日本经济外交等。曾担任亚洲开发银行研究院院长，亚洲开发银行行长特别顾问，日本财政部副部长，日本财政部政策研究院长、顾问，世界银行东亚及太平洋地区首席经济学家等职务。

编译：巩浩宇

校对：王钺盛

审核：杨延龙

来源：山大国际观察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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